西风古道,驿路断桥,陌上斜阳,杨柳依依。关于长安,所有的印象仅止于此,虽然这座六朝古都曾经见证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登基大典,也曾历经大唐盛世,然而似乎应了那句老话,一切繁华终归于平淡。难得长假,打点好心情,背上行囊的我再一次上路。这一次明知前路没有旖旎风景,却依然心生向往,因为隐隐感到自己近来的浮躁,所以选择了有着深厚底蕴的西安,一处能够让我静静沉寂下心来,细细品读回味的城市。 火车一夜颠簸,身边的景物也从水网纵横的江南小镇幻化成山峦连绵的黄土高原,车到西安,天空微微飘着细雨,随汹涌的人潮走出西安站,横亘在眼前的即是厚重的古城墙,顿觉扑面而来的亦是雄浑敦厚的古朴之风。西安的古意在于随性,日常生活中,行走思考间,与你不期而遇。打车出城门,穿梭于西安的大街小巷,虽经人世沧桑,通衢大道依旧横平竖直,一如棋局。幻想着自己由此及彼的行程不正像是棋盘上碌碌营生,不禁笑出声来,难怪说世事如棋。 顾不上舟车劳顿,放下行李的我直接去了城内的碑林。因为下雨的缘故,整个碑林中并无几个游客,而这恰恰成全了我的一点私心,在清冷的雨中独自观摩体味。中国的书法本就是一门艺术,而古人将纸墨的汉字镌刻到石碑上,使之永不磨灭,千古流传的做法则更是奇思妙想。碑林内满布的殿阁长廊,承载着千年文化的传承。冰冷的石壁淫浸了多少前人墨香,岁月风尘又将其打磨如镜,我站在这些字画前,看着它们姿态各异,或娟秀工整,或飘逸洒脱,或狂放不羁,忍不住伸出手来,腾空描临起来。碑石无言却可解语,那一时刻恍如时空凝结,万物皆空,耳畔只闻廊檐外滴落台阶的雨声,淅淅沥沥。没有旁人的评头论足,纯粹的我思我想,乾坤由我定。一路痴迷,不觉已走至后院,拍拓之声不绝于耳,原来是匠人们正自碑上拓片,飘过一阵熟悉的香气,不用看我就已经猜到,他们使用的是曹素功的墨汁。幼时习字,只有在得到老师嘉许之后方才可开启曹素功的墨汁,因此一直以来对于这股淡淡墨香竟是怀着虔诚和尊崇的心态。拓片的工序虽简实繁,泼墨,拍打,力度、时间无一不是要恰到好处,工作室的地上随意的摊放着一些零星的字画,好似秋天农人们在自家院子里晒的庄稼谷物,给人一种自给自足,怡然自得的恬淡。我静静地退出,不打扰他们的工作。 坐在外廊的石凳上,外面的雨愈发大了,溅起一阵烟雾似的雨丝,将展厅与庭院相隔成真幻两重世界,雨滴自廊檐下滴落串连成线,好似挂起的水晶珠帘。我伸出手去接那雨点,珠帘便断了,散了,散乱的雨点宛如断线的珍珠般弹落地上,只留下兀自发呆的我。轻声问自己多少次了,明知自己只是一个看客,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踏足美景,想挽留的都已失去,或许不愿面对的是自己亲手断送的美好,贪恋痴嗔,原是一切的祸由。就让自己学会做一个闲看风景的过客,云卷云舒,花开花落,且由他去。 不知不觉,雨势渐渐止了,走出长廊,见不远处的院落有一方空地上纵横有序地码放着一列列的石桩,远看好似星罗密布的棋局。走到近处,才发现棋子是一色的细细长长,一人多高的样子,唯有顶端的雕刻形态各异,或是麒麟狮兽,或是陶俑人物,我已认出这是拴马桩,曾经在影集中有过一面之缘,只是眼看着它们一支支杵在那儿的模样倒更像是放大的石印章。先且不论雕工是多么精细,栩栩如生,单从这密密麻麻的数目上来看,就可想象当年门庭若市,门前车马的热闹场景。而如今在这萧瑟秋意中,偏于一隅,雨打风吹下,依旧光可鉴人,是落寞是平和,真的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。 走出碑林,沿城墙跟下一路向西是书院门。穿过古色古香的牌楼,沿街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,中间是一溜儿长排的摊位,因为刚才一场大雨,这里的生意很是冷清,一路闲荡,独独相中了其貌不扬的乐器——埙。总觉得在那呜咽的声调中寄予着华夏一族的苍凉悲壮,荡气回肠;就譬如丝竹之于江南,胡笳之于漠北。挑了一个,模仿着摊主的手势,饶有架势地深吸一口气,可谁知就是吹不出声响,私心以为是她的埙做得不好,于是换了一家摊位,继续尝试。可惜屡战屡败,吹得嘴唇都发黑,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造诣有待提高。可最后还是买了一个,心里安慰自己,吹不来,买回家当个摆设总可以吧,也算是某年某月到此一游的纪念。 西安的小吃据说品种丰富,因此我打算这些天轮着吃个遍。头一个晚上,点了一碗凉皮,滑溜的面皮上淋了醋,撒上一把碎花生仁,当然还少不了红红的辣油。入口爽滑,酸、香可口,只是那个辣劲,非我能承受的,贪嘴多吃了两口,已经连打两个喷嚏。另换了一个牛肉夹馍,热气腾腾的馍包裹着酱牛肉递到我手中的时候,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郭靖,那个以为酱牛肉就是世上美味的愣头小子。因为没有辣子,牛肉夹馍的味道应该算是清淡得多了,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整个,打了一个饱嗝,很是心满意足。可是当我回到住处,面对诱人的石榴柿子却已经再也吃不下的时候,自责懊恼向我袭来。明天,明天一定不能吃得那么饱,我在自己的保证下甜甜地睡去。 到了西安就没有不去兵马俑的理儿,第二天,我坐上去临潼的车直奔兵马俑而去。临潼到西安走高速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,有公交直达,整洁舒适。途经灞陵,想起了古人灞桥折柳的典故,向外远眺,确有一排垂柳植于江边的堤岸上,只是天色灰蒙,相隔甚远,看不真切,一时间又想起天涯海角的朋友来。 秦始皇兵马俑的外围是一个偌大的绿地,隐隐透着千古一帝的王权霸气,成吉思汗曾说过,千秋功过,无非死后一垄黄土,然则这一垄的区别着实有待商榷。虽然天依旧阴阴的,但是这里的游客明显多过昨天碑林的,而且在这里外国的游客甚至于多过了国内的。走在这片绿地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一种特有的宁静祥和的氛围,让身处其中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,压低声音,仿佛生怕惊扰了内里沉睡千年的士兵。进入展区,我并不急着去看陶俑坑,而是先参观了俑坑出土文物的珍品展示厅。入口墙面上竖立着一卷展开的竹简,将我们拉回到战马嘶啸的秦代。其中的镇馆之宝是两件青铜器的战车。由800多片碎片修复而成的,工艺繁复,纹饰精美,既向我们真实展示了秦国兵强马壮的开国盛世,同时又让我们欣赏到了如此精美绝伦的艺术品,连战马头上飘飞的璎珞都惟妙惟肖。 我终于步入了最大的一号俑坑,站在参观台上俯视整个坑道,心中豪气大增,遥想当年,秦始皇领兵亲征,沙场点将该是何等的气盖云天,强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,秦始皇用无情的铁蹄印证历史。再细看每一个陶俑的面部,据说这里所有的陶俑表情各异,无一重复。细细辨认,的确,这些陶俑或无知迷惘,或无畏坚毅,或凶残狰狞,各具神情,栩栩如生。面对他们我总有那么一种错觉,不知何时,他们就会站起身,掸去身上脸上的尘土,微笑着向我问一声好。莫名的有一种感动,让我有想哭的冲动。考古发掘工作还在继续进行着,研究者的工具就摆放在一边,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考古现场。坑道一角标识出当年发现现场的位置。谁都不曾想到,当初三个农民为挖水井而凿下的一锄头居然就震惊了世界,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地下宫殿。 走出景区的一路上不时有人兜售劣质粗糙的兵马俑,当古城百姓将诚信与尘土一起出售的时候,天上开始飘起牛毛细雨。而我则更喜欢那些色彩艳丽、充满民俗气息的布艺装饰品,憨憨的小老虎,犟头倔脑的小毛驴,带着张扬明晃的亮丽,一字儿排开;匝得密密实实的针脚,虽不精致却处处留有手工缝制的痕迹,让人不免想起悠远的乡土情。 出兵马俑就有车直达市区。在停车场看到有包着头巾的老妪挎篮兜售当令水果,大概因为下雨,生意并不红火。白里透红的石榴堆积在竹篮里,鲜有人问津我见它们虽不符合红彤彤的标准,但是个头奇大,一心想着弥补昨晚的遗憾,所以就挑了两个大石榴。一旁就有妇女过来推销她的柿子。和大块头粗糙丑陋的石榴相比,这里的柿子可就娇俏玲珑得多了。近乎鲜红的外皮,吹弹可破,不赢一握的个头,大小均匀,整齐叠放着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极具诱惑力,可惜,我之前已经挡不住的诱惑,提拎着一袋子的布艺饰品,外加两个大石榴,只好忍痛割爱。事后听朋友说起,才知道原来我错过的是临潼鼎鼎有名的火金柿子,而且据说因为不便运输,市区近乎绝迹。我扼腕呐,入宝山而不识宝,说得大抵就是我这种人了吧。不过,好在误打误撞下,还是叫我品尝到了临潼的石榴。多少还有点安慰。 从临潼坐车返回市区天色已晚,踱进一家小的饮食店,给自己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糊辣汤。端上桌的时候,眉头有些抽紧,土豆块、牛肉片、胡萝卜丁、蔬菜叶儿混在一锅煮,色彩丰富,浓浓稠稠的一大碗,就这色味,貌不惊人。我舀起一调羹送入口中,居然是胡辣辛香,意想不到的美味,究其缘由,是回民自制的调料,所以风味独特。 |